教育乱收费是当前人民群众反映强烈的突出问题。老百姓一方面对其深恶痛绝，另一方面又表现出无奈甚至是尴尬。那么，教育乱收费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黑洞？乱收费的理由是不是像某些人所说的那样：“教育经费不足”、“学生和家长经济上有条件并完全自愿”、“收费与招生录取无关”、“收费按规定执行并严格管理”、“收费主要用于发展教育并未装进个人腰包”等等?下面，从审计署某派出局不久前查处的A大学1886万元教育乱收费案例中可以给人们一些启示。
财务处：发现线索、锁定目标
2004年2月5日至27日，审计署某派出局在2003年中央预算执行审计中，对某部门财政资金拨款最多的二级单位A大学进行了延伸审计,其中对该校预算外资金学费收支情况进行检查,是这次审计的重点内容之一。
审计组进点后，首先对A大学2003年收费总体规模、来源渠道和收支情况进行检查，发现该校当年向新生收取的1035万元“捐款收入”，未按规定上缴中央财政专户，而是作为其他收入转入自有资金账户。这部分资金占该校当年收费总额的五分之一,为此审计组对学校财务处有关账簿和凭证进行了认真检查。发现两个问题：一是所有记载“捐赠收入”业务的记账凭证，均未附向学生收取“捐款”的收款收据,只附有学校招生办公室的交款收据和银行入账单据。二是一部分记载“退款”业务的记账凭证，附有《捐资助学协议书》和《A大学2003年招生录取异动申请表》，从附件上有关领导的批示和签字反映，招生办公室曾向一部分转学或退学的学生，退回过“捐款”，但扣除了手续费。根据上述线索，审计组经过分析做出判断：A大学教育收费行为存在重大疑点和漏洞。于是，首先将学校招生办公室锁定为审计重点目标。
招生办：识破骗局、查获证据
2月16日，审计组对该校招生办公室进行调查，在索取“捐款”收费原始资料时遭遇阻力。该办主任N在调查初期，始终辩称：学校收取“捐款”是符合《教育法》规定的，捐款的学生和家长完全出自自愿，他们经济条件都比较好，有的学校不要但他们非捐不可，学校收取捐款同招生、录取没有联系，“捐款”认真执行国家规定的范围和标准。但审计组要求其提供收费的原始资料时，则采取欺骗和隐瞒手段，一拖再拖。N等人从当天下午三点到晚上七点多钟，藏身于招生办公室套间内，躲避审计人员，篡改附有招生录取信息的收费原始资料。被审计人员识破堵在屋内，经过双方四个多小时的心理较量，感到实在难以脱身，被迫尴尬地走出房间，交出收费原始资料四大本，近500页，涉及捐款资金1068万元。
审计组集中三天时间对招生办隐藏和篡改的收费原始资料仔细核查，并结合有关内容对部分“捐款”学生进行了调查。经审计查清：2003年A大学招生办公室，按照学校领导意图，在国家规定的收费项目、范围和标准之外，对预留计划或超计划招收的新生，采取按照学校旨意和规定的数额，同学生家长签订所谓“捐资助学协议书”的办法，向208名学生共收取所谓“捐资助学款”1068万元。后来，入学的新生中有6人因又被其他学校录取，提出退学和要回个人“捐款”时，经N批准，在扣除一定数额的所谓“手续费”后，将“捐款”退给了学生，6名学生共退回“捐款”33万元。这样，招生办公室实际收取202名新生“捐款”共计1035万元。这笔捐款上交学校财务处后，没有按规定上缴中央财政专户，而是被擅自截留记入了学校自有资金账户。
A大学招生办公室收取学生“捐款”有以下特点：一是收费实行“双轨制”，即既收取学生正常的学费和住宿费，同时又以“捐资助学”名义另外再收取所谓的“捐款”。二是收取“捐款”同招生、录取密切挂钩，不“捐款”不录取，“捐款”是录取学生的先决和必备条件。审计人员查获了这样的两份材料：①据一份《A大学2003年招生录取异动申请表》记载，N在确定收取某位学生“捐款”数额时，有这样一段批语：“该生家长当时为让孩子保证录取，在考试不及格的情况下，主动提出为学校、学院捐款。鉴于家长对学校的贡献，确定将该生破格录取。经向学校报告，收捐款伍万元。”②N在因采取欺骗和弄虚作假手段，拖延、阻碍审计而受到批评后的书面检查中写到：“我顾虑这些材料若被审计组领导看见，会把它作为将学校接受捐赠款的事定性为‘招生与收费挂钩，乱收费’的依据。因为审计组同志两次找我谈话都在问：‘你们的收费是否与招生录取挂钩’。我还尤其担心学校会因此而受到通报批评、社会媒体暴光等，这是我作为招办主任所不能做、也不愿看到的。”三是“捐款”无确定范围和标准，学校任意收取。“捐款”的202名学生，占到当年新生总数的六分之一，遍布学校本科、预科、双学士等学历层次和30多个专业，每人“捐款”2万元到10万元不等。学生“捐款”数额与考试分数的高低没有直接联系，学校想收多少收多少。但考生家长及其介绍人同学校的背景关系密切，有关领导委托介绍的，“捐款”可以少一点，一般关系“捐款”则要出高价。甚至有的考试成绩未达到规定录取分数线的学生，也因“捐款”而被违规录取为本科生甚至是双学士。学校向学生收费，有直接向学生和家长收取现金的，有银行汇款的，也有收取学生存折的，收费不按规定开具正式收据，要求学生家长签订的所谓“自愿捐款协议书”，只让家长签字，学校却不签字，谁也怕承担责任，实际是一块为掩盖其乱收费真相自欺欺人的遮羞布。四是“捐款”并非完全自愿，给许多家庭带来沉重经济负担。“捐款”的学生大多数都在规定分数线以上，不“捐款”即使考试成绩达标也可能上不了大学。但是，按照A大学要求的数额“捐款”了，不仅能在预留或超计划内被录取，有的再加上一定数额的“捐款”，还可以获得选择专业、转专业等优惠条件。据审计组对“捐款”学生的抽样调查，有70%的学生家庭年收入在两万元左右，有11%的学生家庭年收入还不到一万元，许多学生的“捐款”是家长借来的。这些学生在校学习和生活的费用总支出，每年人均八千到一万元，再加上巨额的“捐款”，使这些本不富足的家庭，又背上了短期内难以偿还的沉重债务负担。
另外，A大学违规收取的1035万元“捐款”，仅占其当年可动用资金总数的不到5%。在学校较为宽裕的财力条件下，以所谓“教育经费不足”为理由，根本无法开脱其乱收费的责任。
所属学院：挖出“小金库”、戳穿假账
招生办公室乱收费，所属学院怎么样呢？审计组决定对该校所属专业比较热门、往年收费较多的三所学院（W学院、Y学院、M学院）进行审计,结果再次遭遇阻力。
审计组在对三所所属学院审计之前，首先向学校财务处了解了学校对下属单位财务管理特别是收费管理情况，并通过审计，事先已掌握了各院、系2003年上交学校收费的数额。财务处曾承诺，学校对下属单位管理是严格的，在财务管理和收费方面制定了一系列规章制度，各单位的收费严格执行国家规定，收费收入全额上交财务处，收支统一纳入学校管理，各院、系均未设独立的财务机构，没有设置现金保险柜，更没有账外账和“小金库”，收取的学费由学校统一安排，主要用于改善办学条件。事实果真如此吗?
2月19日
审计组到W学院，对其2003年收取学费情况进行审计。在此之前，已掌握该学院当年曾收取新生“捐资助学款”366万元上交了学校财务处。是不是就只收了这些“捐款”？审计组带着疑问同该院领导进行了对话。
开始，他们极力表白自己，如何认真执行国家关于收费和财务管理的规定，将学生自愿捐款366万元全部上交了学校，同时还向审计组提供了自我表扬性质的所谓“收费情况自查报告”，以及收取366万元“捐款”的有关资料。审计人员感到该院提供的材料，都是经过加工整理或是临时打印出来的。于是，提出请学院提供2003年收费的所有原始资料。这时，该院领导和具体管钱人员以种种理由搪塞、躲避，甚至发脾气，阻碍审计人员检查。后来，在审计人员的坚持和紧逼追问下，他们开始一步步妥协，最终如实说出了收费的真相，并提供出相关资料。从中暴露出，该学院当年实际收取学生“捐款”是407万元，有41万元被其隐瞒、截留。同时发现，被截留的41万元中，有37万元已被坐支，还结余4万元。据此，该院管钱人员不得不在审计人员监督下，对该院所设保险柜进行了盘点。从中发现:存有现金4万元，个人借款2万元单据一张，复写收据一本（共50张，已开出2张，金额1000余元），招商银行空白进账单1本等。
经审计查清：2003年，W学院共招收新生154人，违规“双轨"收费,向其中153人共收取“捐款”407万元，每位学生“捐款”5千元到12万元不等。同时,还以初试费和复试费等名义，收取考生18万元。上述收费共计425万元，除366万元上交学校财务处外，其余59万元被该院违规隐瞒和截留，私设“小金库”，从中坐支53万多元，借给私人2万元至今未还，结余现金4万元。
2月20日
审计组对Y学院进行审计。事前从学校财务处账面反映情况看，该学院2002年以前也曾违规收取过较大数额的“捐款”，但2003年没有向学校上交一分钱“捐款”。Y学院在前一天得知W学院被审计组查出问题的消息后，及时采取措施，对私设的保险柜进行了清理，除14万元现金未来得及转移外，其他财务资料全部被处理。面对审计调查，该院领导和管钱人员采取“出差”、“治病”等办法，躲避审计人员，甚至不惜导演了一场管钱人员所谓“因到湖南出差感染了疑似禽流感，怕传染，不能见审计人员”的闹剧。最后，经过审计组的艰苦工作，该院被迫说明了违规收费真相，提供了部分财务资料。
经审计查明：2003年，Y学院在招生中向60名学生违规收取“捐款”179万元，收费没有向学生开具任何单据。179万元收费未按规定上交学校,全部被其隐瞒和截留，私设“小金库”，其中坐支165万元，结存现金14万元。165万元支出中，仅有61万元能够提供出5张原始发票；其他104万元支出，只提供出3张发票复印件，而提供不出原始发票，甚至还提供过一张后来补开的55万元假发票，根本无法证明支出内容的真实性。
2月24日
再查M学院。从审计学校财务处掌握,该院2002年以前，同上述两所学院一样，也曾违规收取过上百万元的“捐款”。2003年收取“捐款”是30万元，但已上交学校。在此前一天，审计人员曾到M学院对其当年收费情况进行了解，答复是除上交学校的30万元外，另外还收取短训班培训费10余万元，并答应第二天上午提供出详细资料。24日上午，审计人员再次来到该院。首先发现其提供的收费统计表是新制作的，被当场拒绝，要求必须提供原始收费资料。该院领导和管钱人员好似有所准备，为了证实自己的“诚实”，向审计组提供了有关收费收支情况的1本账簿和6本记账凭证及单据。审计人员从中发现两个疑点：①账簿上只反映出2003年1月2日至4月20日的资金收支和结余情况，4月21日以后的收支情况记到哪去了？而且，账簿所记载的收支事项和数额，同记账凭证及单据根本对不上，漏洞百出；②发现收费支出后结余资金2200多元，这部分剩余资金放在何处，学院是不是也私自设有现金保险柜？面对追问，该院领导和管钱人员开始慌张，对于账簿问题无言以对，但被迫打开了保险柜。经审计人员监督盘点，查出内有现金7万多元，余额1900多元个人存折一个，还有一些收费和支出单据等。经审计人员核对，保险柜现金短款近5万元。经追问，管钱人员讲被院里7位老师借走，用于外地招生的旅差费，尚未归还。审计人员继续追要借条，他更加慌张。开始慌称借款时没打借条，后在审计人员反复教育和严厉批评下，感到实在无法蒙骗过关，便借口避开审计人员，偷偷摸摸偷地从一个大旅行箱内翻找借条，翻的满身大汗淋漓，始终未能找全。被审计人员当场识破，令其打开旅行箱。结果满满一箱、数以百计的记账凭证、单据和账簿等财务资料，呈现在大家面前，涉及收费资金数百万元。面对确凿证据，该院领导及管钱人员被迫交出隐藏的全部财务资料，并如实交代了隐瞒、造假用以欺骗审计人员的违纪事实。
经审计查清：M学院为了隐瞒教育乱收费、私设“小金库”、私分和挥霍收费收入等严重违纪问题，对付审计检查，在该校招生办的错误做法已受到严厉批评和纠正的情况下，不惜冒着被再次查处的风险，院领导组织有关人员，在审计组到院之前，连夜加班，隐藏和篡改原始财务资料、编造假账。他们将记载2003年收费收支情况的38本原始记账凭证全部拆散，从中抽出一部分，重新编篡出6本，只反映上交学校30万元和另外收取10余万元培训费支出情况的凭证，并对应这6本假凭证，又编造出一本假账簿，而将记载当年收费收支情况的真账簿和大量原始记账凭证及单据隐藏。审计人员到达该院后，他们表示自己“诚实”，所提供的就是这套假账。其背后掩盖的事实真相是：2003年，M学院违规乱收费总计247万多元，其中以所谓“捐资助学款”名义，收取33名新生（每人2万元至7万元不等）“捐款”共计156万元；以招生报名费、考前辅导班费等名义收费91万元。247万元收费，除上交学校30万元外，其余217万元被该院违规隐瞒和截留，私设“小金库”，除少部分用于改善办学设施外，大部分被以各种名义私分给个人或滥支滥用。M学院实有教职工41人，其中院领导等处、科级干部7人。217万元资金主要由这几个人支配和流向他们的腰包。他们以“行政岗补贴”、“招生补助”、“考试补助”、“出题费”、“判卷费”、“录取学生补贴”、“迎新生工作补助”、“考前劳务补助”、“坚守岗位补助”、“毕业工作补助”、“参观补助”、“工作会议补助”、“建院筹集资料补助”、“暑假补助”、“节日补助”、“值班费”、“讲课费”、“咨询考察费”等30多种名义，发给个人80多万元。每次发钱人均少则一千元，多则数千元，几乎每个月都要发钱数次。其中2003年7月1日到10日，竟连续发钱7次，金额总计17万多元；还有30多万元资金，用不合规发票和大量白条以所谓“考察费”、“参观费”、“办公用品费”、“礼品费”、“慰问费”、“交通费”、“餐费”等名义支出。另外，还有近5万元现金被借给个人，至今未收回，甚至有17万元现金长期存放在私人手里，被审计组追缴。
至此，查清了A大学教育乱收费1886万元等严重违纪问题，并依照国家有关规定做出了严肃处理，A大学及所属单位有关人员被依法追究行政责任。
编后语：
编辑本稿时，正值一年一度的高考揭榜之际。如同以往，我和周围的同事又接到了考生家长打听高校招生事宜的电话。我与高校联系不多，更没有和知名高校打过交道，自然不能给他们提供援助。因而，此类电话常常令我感到紧张。
一张3000元的收据，我一直带在身边，那是6年前学校毕业生就业办开具的。因为跨区域就业，我和我的一些同学在毕业离校时被要求向学校缴纳3000元的派遣费，否则是要把毕业证书或者学位证书扣留在学校的。由于当时并没有看到有关正式的文件，我就怀疑过这类收费的合法性。多年过去了，关于高校乱收费的反映却愈来愈强烈。据审计抽查表明，有一所高校自定的收费项目多达59项（不含后勤经营类收费）；而且收费的数目也不小，如本文揭露出来的就高达1886万元。不仅仅高校存在乱收费，广大中小学校也同样如此。去年，审计调查17个省（区、市）50个县的基础教育经费发现50个县中有45个县存在问题，2001年以来共违规收费4.13亿元，其中地方政府及有关部门违规出台政策收费2.46亿元，中小学自行违规收费1.67亿元。
因为是乱收费，我们就应该毫不犹豫地将其取消。就此，编辑部约请有关的专家学者进行了分析，他们提出了许多好的建议。在这里，我们强调一点：在当前我国各种配套的法律法规还不健全之时，应严格规定任何一所学校都必须将所收取的每名学生的每一笔收费如实地向社会公开，否则取消其办学资格。这虽然不是治本之策，但我们认为不失为一条有效的捷径。
链接
我国的教育乱收费出现于20世纪80年代末期。从1995年起，国家有关部门开始治理教育乱收费。教育部、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监察部、审计署等部门，对学校收费的项目和标准，特别是乱收费中所谓收取“捐款”、“赞助费”等问题做出了明确规定，对收费收入的使用和管理提出了“收支两条线”的要求，对顶风违纪、屡查屡犯者制定了严厉的处罚措施。归纳起来有以下几条：
1、收费禁止“双轨制”，即严禁在收取学费、住宿费的同时，又收取“捐款”或“赞助费”。
2、捐资助学必须坚持自愿原则，严禁与招生、入学和考试成绩挂钩。
3、高等学校不得以任何名义或形式向学生收取“捐款”或“赞助费”。
4、学校收费不得违反国家规定的收费范围和标准，严禁巧立名目自定收费项目和提高收费标准。
5、收费必须开具财政部门统一印制的行政事业性收费票据，做到票款分离，单位开票，银行代收，并实行收费公示制度，自觉接受监督。
6、学校的收费收入必须按规定全额上缴中央财政专户，支出要纳入预算，实行“收支两条线”管理。
7、收费收入必须全部纳入学校财务统一管理，严禁任何单位和个人隐瞒、截留、挤占、坐支和挪用，私设账外账、“小金库”和公款私存。
8、学校收费要全部用于教育事业，统筹用于办学支出，严禁以各种名义滥发奖金、补贴、福利和公费旅游等。
9、对顶风违规教育乱收费，以及在检查处理中不予配合、欺骗隐瞒、弄虚作假、拖延和阻碍的，要依法严肃处理。
（摘自《中国审计》杂志第１６期）
